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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章 破軍(0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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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晃晃的日光掃著河岸, 宿陵從橋上拋了點魚食,立刻有成群的紅鯉相聚,撲出了一圈圈白色的水花。

早晨出門時, 鐘意說有東西要給他。黑色的盒子裏裝了幾片亮晶晶的東西。

“前幾年東彌帶回來的, 我想, 你可能更需要。”那張壁畫上的容顏在歲月洗練後更加美麗沈靜。

宿陵抓著盒子, 說了聲“謝謝”。他的視線經過了正在整理書架、還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的蕭淮硯,一時之間又有些沈默。

從昨天晚上起,他就一直堵著宿陵問到底發生了什麽, 事無巨細, 問得宿陵啞口無言,還要繼續確認“他是不是只抱了你一次”。

但望著宿陵失語又無奈的神情, 他也說不出什麽重話。

畢竟是他沒有立場。

提到東彌, 蕭淮硯反應得也很快,甚至於莫名其妙:“誰欠他人情了?!我連陳望裕是誰都不認得!”

宿陵友善地提醒他:“我們在空間站見過。”

蕭淮硯想了想,嗓音像悶著一股熱氣:“那現在是他欠我們人情了。走, 咱們看笑話去。”

東彌家在朝聞城的另一邊, 安靜的小院子在普通的居民區裏並不突兀。據蕭淮硯所知,是東彌的一個朋友喜歡這兒,不然憑他的性格早就搬到繁華的商業區去了。

蕭淮硯跟宿陵講了兩句,忍不住嘲諷:“他還能有朋友?”

宿陵主動按了門鈴。

過了很久大門才打開。

東彌看起來心情不錯, 彎著眼睛請他們進去坐坐。

然而開口第一句就是:“聽說昨天有人多管閑事了。怎麽, 報答救命恩人?”

蕭淮硯回以冷笑, 懶得理。他從果盤裏挑三揀四了半天, 大部分一看就不是自然培育的水果, 最後只選了塊顏色尚可的西瓜給宿陵。

宿陵問:“陳望裕還好嗎?”

不等東彌開口,蕭淮硯懶洋洋地說:“人都走了吧, 誰能忍他啊,難不成還等著被人欺負。”

東彌看了他一眼,意味深長地重覆了一遍:“……欺負?那倒也沒錯。他還在樓上休息。”

蕭淮硯一頓。

東彌立刻反客為主:“宿陵啊,你昨晚沒聽見他睡覺打呼吧?”

宿陵疑惑地眨眼,沒有註意到蕭淮硯鐵青的臉色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他說。

“噢,”東彌恍然大悟,“你沒和他睡一起?”

“你胡說什麽!”桃花眼隱隱透著慍怒。

東彌聳了聳肩:“我家樓上只有一個房間。”

他擡了擡下頜,表情略顯炫耀,明顯在反問“你呢”。

蕭淮硯極力保持著禮貌。一瞬間,他想說“那又怎麽樣,我都和宿陵都睡了多少次了”,但又清醒地認識到宿陵就坐在旁邊,那個“我”字醞釀了半天。

他是絕對不會承認那個惡劣的沒禮貌的家夥是未來的他自己。

……話不投機半句多。

宿陵碰了碰茶杯,水已經涼了。

他擡起頭時,陳望裕剛好站在樓梯上。他看起來很困倦,眼睛是腫的,嘴唇也是腫的,在見到有客人時恍惚了幾秒。

過了一會兒,陳望裕慢吞吞地走下來,看都沒看東彌,微笑著和蕭淮硯、宿陵打了招呼,還邀他們留下吃飯。

東彌不滿道:“你不是還要溫習功課嗎,學校不去了?”

陳望裕的好脾氣在此刻一掃而空:“你可以不吃。”

東彌立刻擠出笑容,小雞啄米般:“吃吃吃。你做什麽我都吃。”

陳望裕似笑非笑:“我做?”

東彌說:“我也可以。”

沒過多久,東彌家的門鈴又開始接二連三地響了。

東彌一臉迷惑地看著監控裏擠成一團的人:“他們是誰?”

蕭淮硯關上了終端,置若罔聞。

“咳咳,”弗蘭克一本正經地伸出手,“您好,尊敬的主人,我們是路過的朋友,您可願意與我們分享一下宇宙的饋贈?”

東彌說:“我不願——”

希子都喊了一聲:“他院子裏開花了!小木槿!”

六個人魚貫而入,毫不客氣,從院子裏的木槿花一路指指點點,然後圍坐在了草坪上。

“宿陵!陳望裕!快來!”歐楚楚朝他們招手,撲克牌從指縫裏嘩啦撒了一地。

宿陵踏上柔軟的草坪,回頭看了一眼還在互相冷嘲熱諷的蕭淮硯和東彌。

“別擔心,”陳望裕很快覺察到了,笑說,“東彌的性格就是那樣。他以前和我說,小時候自己總是考第二,索性不考了,要報覆一下第一名。可能現在也是這樣吧。”

隔著一整面的落地玻璃,宿陵聽見蕭淮硯極其覆雜地說:“當初那個契約,你就是想報覆我吧。”

東彌說:“是啊,現在便宜你了。噢不好意思,我忘了,你和宿陵沒有那種關系。”

他故意咬重了“那種”的字音顯得十分暧昧。

蕭淮硯神情覆雜:“不是你想的那樣。”

“哪樣?”

見他不答,東彌忍不住嘲笑:“你為什麽不問問宿陵怎麽想的?”

“現在不是合適的時候。”

“那就永遠沒有合適的時候了。”東彌的語氣低了低。

蕭淮硯像是想到了什麽,眸光微擡:“你又是怎麽回事。”

東彌看著窗外的陳望裕,眼中滿是溫柔。

“我認識他的時候,我什麽也沒有,他也什麽都沒有。就跟兩根特別醜又單薄的蘆葦一樣,隨風擺動,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。但我就是有一種很抽象的感覺,那個時候,理智完全不作數了。”

蕭淮硯說:“這不像你了。”

“對啊,當孤兒的時候,我就想以後討個有錢的老婆。有鐘老師管飯了,我又喜歡長得好看的。後來我發現這些條件都可以被更好的取代。而我看見他的時候,我就想和他待在一起,只想讓他高興。”

東彌拉開了半遮的窗簾:“我是該謝謝你和宿陵。……差一點,我連這點幸福都沒有了。”

蕭淮硯脊骨微僵,他想說那不是他,可是他又想到那家夥做的事……這一切都是巧合、“順便”嗎?

那個來自未來的家夥,回到現在一定是想改變什麽吧?

這麽說來,他失去過什麽?

窗外的陽光下,有人問陳望裕:“那你畢業了會去科學部嗎?”

溫柔的陽光從指縫漏下,照得宿陵的臉好像也在發光。

近旁的木槿花落了一身,宿陵抓了一朵在手心。慢慢攤開,深紅的汁水沁了一手。斑斑駁駁,像一些未明的心思。

他聽見陳望裕說:“不,我想在呆在宇宙裏,和東彌一起去流浪。”

他的聲音不高不低,有著初生牛犢的希冀和堅定。

那一瞬間,宿陵想起了他聽過的無數許諾,從過去,到未來。

“我們會乘著自由艦,去宇宙的每一個角落。”

“宿陵,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。”

“無論你在哪兒,我都會找到你的。”

……

可惜都沒有實現。

此時此刻,他竟然隱隱地生出了一絲羨慕。

而這一絲微弱的羨意勾著他不斷想起那雙多情又薄情的桃花眼,在每一個時刻,拉扯著神經。

眾人玩得盡興,在一整天的胡吃海喝外加夜間燒烤後又來了一輪唱跳,等濃雲遮了月色也不肯走,醉醺醺地躺了一地。

宿陵在門邊站了會兒,雨滴順著屋檐砸了下來。

他聽到身後的動靜,正要轉身時,一只溫熱的手攥著他的手腕,連撲帶撞地把他壓到了墻邊。

宿陵的後腦枕在蕭淮硯的手上,聽見了那兩片薄唇間的呢喃。

“宿陵,你為什麽離開我?”他微微低頭,委屈又迷茫。末了,輕輕用鼻尖蹭了蹭宿陵的耳垂。

……很癢。

宿陵抓著他的袖子,剛要說“你怎麽來了”,就被蕭淮硯打斷了。

“回答我。”他凝著神色,語氣霸道,攥著宿陵的手微微用力。

宿陵微微皺眉,不知道他又在發什麽瘋。

“你說話。”

略兇的語氣迫使宿陵擡頭,聞到了衣領上的酒精氣味。然而這股味道越往臉上走,就越淡。

宿陵放開了抓著他的手,摸進了衣兜,將懷表打開了一條縫。

……還差一分鐘,才到零點。

宿陵的眸中逐漸堆起了困惑。

蕭淮硯沈浸在自己精湛的表演中,雖然對宿陵的反應有些拿捏不準,但還是按照設計好的劇本繼續。

“你說,”他死死地盯著宿陵,語氣兇狠,“你到底,喜不喜歡我?”

宿陵實在不能理解這麽迷惑的行為,在對視中,對方好像也漸漸產生了懷疑。

宿陵只得提醒他:“你從來沒問過我這樣的問題。”

蕭淮硯一頓,抓著他的手也松了松,像突然被戳破的氣球,還要垂死掙紮一下:“那我現在問了。十八歲的我,和現在的,你選哪一個?”

宿陵淡淡地說了句“無聊”,正要推開他時,就被不容反抗的力度再次壓在了墻上。凹凸不平的大理石磨得背部很疼。

蕭淮硯不知什麽時候長高了些,背也挺了,肩也寬了,輕松地就將宿陵籠罩在自己的身影裏。

他低下頭,像一頭兇猛的獸類,慢慢地湊近了宿陵的唇邊。

宿陵擡眸盯著他。蕭淮硯仿佛感覺到了,也不看宿陵,索性閉上了眼,試探性地往那處柔軟碰。

就在即將碰到的時候,懷表發出了細微的聲音,象征著時針已就位。

那雙緊閉的眼睛緩緩張開,懵懂的試探換成了深邃低沈。

宿陵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不太妙。

然而已經遲了。

蕭淮硯松開了抓著他的手腕,撫上了他的頸側,慢慢移動到後頸。

他根本未經思索,習慣性地低下頭,咬住了那兩片薄薄的柔軟,反覆舔.舐,然後輕松地用舌尖抵開,肆無忌憚地掃蕩著每一處甜美。

……太甜了。

潮濕的雨聲澆透了桂花,淡淡的幽香逐漸濃厚。

宿陵感覺到指腹的薄繭在腰側摩挲,在接觸到單薄衣衫內時,他輕輕顫.抖了一下,被抓進了懷裏,幾乎喘不上氣。

蕭淮硯愈發過分了。

“……夠了。”細長的手指推拒著肩膀。

蕭淮硯卻跟沒聽見似的,親了親他的鼻尖和眼睛,又慢慢挪到了耳垂。

“你能看見了嗎,”他又親又舔的,呢喃著說,“那些未來發生的事。那臺機器,契約……”

宿陵在他懷裏微微發抖,說:“不能。”

他看不見。

就算在最深的夢境裏,已經被改變過的事情,仍然是未知的。

蕭淮硯收緊了手臂,宿陵的頭發掃過了每一根手指。柔軟的觸感就像打開了某個開關,令宿陵再次皺眉。

“餵,酒瓶子都空——”東彌推開門,看見眼前糾纏的二人,半天沒說出話。

……搞了半天蕭淮硯是糊弄他呢?

真是有毛病。

宿陵聽見聲音,立刻推開了蕭淮硯。而後者被擾了好事,顯然有些不耐煩,瞪了回去。

老實說,東彌被那雙眼睛嚇了一跳。像古文明裏那種突然變化的物質,不知道年月,只是直覺上很危險,那種感覺十分詭異。

“咳咳咳咳,”東彌調整了一下,沒有要走的意思,“酒都喝完了,我拿什麽送以沫姐?總要給即將出生的小孩子準備點什麽。”

然而出乎意料的是,蕭淮硯楞了一下,像是根本不知道這件事:“什麽小孩子?”

東彌也楞了:“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?”

狐疑了幾秒後,蕭淮硯收回了視線:“你自己看著辦。我和宿陵的那份已經準備好了。”

東彌“哦”了一聲,另外說:“對了,那個紅面具,我查到了一點東西。”

宿陵和蕭淮硯經過了一屋子醉鬼,到了東彌的小房間裏。

關上門後,東彌調出了一塊全息屏。

“這是兩年內進入過M27實驗艙的人員名單。聽說調查組那邊排查了其中大部分,但毫無結果。有權限進入封控區的一共是三十人,我想辦法搞出了他們的進出記錄。”

宿陵很快註意到了細節:“有幾個人沒有記錄。”

“對,要麽是他們有權限卻沒去過,要麽是刪除了後臺記錄。”

蕭淮硯拿過了終端,開始調用文件。

“你幹什麽?”東彌不爽道。

過了一分鐘,三十份文檔出現了。

“實驗艙的進出記錄必然有工作日志。”

“你怎麽知道的?”

蕭淮硯沒有回答,從那些文檔中篩選出了有文字的部分。但很顯然,工作人員對於這樣的行政手段非常敷衍,大部分都只寫兩句雞毛蒜皮的瑣事。

諸如——

“今天沒有咖啡,無語。”

“太熱了,這個天氣是會死人的。為什麽不能開空調,開空調真的會損壞儀器嗎,那為什麽領導的辦公室可以開?”

“奇怪,今天xx是不是喝藥了?我問他他還不理我。”

“好煩,聞到藥味兒就想吐。”

“食堂什麽時候能有烤雞腿。”

“辦公室冷暴力,xx又不說話了,啞巴。”

……

東彌評價道:“毫無價值。”

“等一下。”蕭淮硯不知看到了什麽,進行了重覆性搜索。

三秒後,一個名字進入了視野。

“喝藥怎麽了?”東彌問。

“這個人之前從來沒有去過,但在最近一年內進出非常頻繁。”

“就憑這個?”

蕭淮硯當面打了個電話給王雲溪,讓她查一下那個人。

王雲溪的回覆也很快,在場的三個人都能聽見她的聲音。

“啊,他啊,據我所知,這個人也就是兩年前去的,沒什麽人見過他……之前的那場大火,他去救火,犧牲了。”

掛了電話後,蕭淮硯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,再次敲了敲面板。

怎麽就這麽巧,人死了。

而且,他的作息時間和另一個一年內沒有去過、但一年前常去的人相當吻合。

“是他?!”東彌叫出了聲。

宿陵盯著那個名字,陷入了沈思。

一個腳步聲在門外響起,在門把手下壓的瞬間,全系屏被關閉了。

陳望裕望著神經緊繃的三個人,不好意思地晃了晃手裏的幾張圖紙:“這是你們誰落下的嗎?”

是蕭夏的那幾張。

“這是反契約機器把?我感覺這臺儀器可以再優化一下。只不過,不知道動力元件是什麽,我還挺感興趣的,要是能研究看看就好了。”

宿陵一頓,下意識地看向蕭淮硯,那人好像被點醒了一般,手指微微發顫。

“對……對,你是最了解宇宙能源的,”蕭淮硯喃喃道,猛地擡頭,雙眼通紅,“你能做出來嗎?你確定你可以?要幾天,現在,行嗎?”

陳望裕被嚇了一跳,搖了搖頭:“我、我還不行。就算有那個動力元件,我目前的認知仍然無法達到那個水平。”

“你不是天問學院近五十年來最有天賦的科學家嗎?”那語氣焦躁,更像是質問。

“你吼什麽。”東彌皺著眉,擋在陳望裕面前。

蕭淮硯的嘴唇動了動,眸中瞬間充滿了失望,整個人搖搖欲墜。

宿陵抓住了他的手。

“要是我有多一些時間就好了。”陳望裕嘆了口氣。

宿陵回過頭,蕭淮硯的身形一滯,同時停下了腳步。

……時間?

陳望裕像是被自己提醒了:“對,要是十年後的我肯定就知道答案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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